年更期

黄少天走进来的时候，喻文州正靠在病床上，脖子下面垫了个枕头，因为他受到撞击的后脑勺不能被沾碰到伤口，此刻缠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绷带，和他的唇色一样，看得黄少天心头一揪，呼吸都放缓了不少。
黄少天从来没见过喻文州这幅惨样，就连分手的时候他都是冷静镇定的，从容不迫得仿佛只是从一场普通朋友之间的晚宴上抽身而出。
黄少天轻走了两步，在距离病床前一米的地方站住。时隔多年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面容来面对前男友，尤其他还是被甩的那个。然而喻文州可不这么想，从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胶着在自己身上，缠绵悱恻得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一条五年的天堑。而此刻这双情意绵绵的眼睛弯成月牙似的两道，露出黄少天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跟职场上的客套不同，还是那种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笑。
“少天，少天。”喻文州唤道，伸出没有扎针的左手，甚至挣扎着动了动上半身。黄少天怕他真摔下来，赶忙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他递过来的手，表皮真实温度传递来的那一秒他有些怔忡，很多压在尘土之下的回忆疯狂地涌上脑海。
“你……没事吧？”黄少天定了定神，犹豫了片刻，选了个最常见的探病开场句式。
“头很痛。”喻文州却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拉着黄少天的手攥紧了一点，往回收力，黄少天也不好僵持，只得被迫带着坐到了床沿上。
“……”这样的喻文州太过少见，纵使是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黄少天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直到听见喻文州又一声”少天”，轻轻地像猫尾巴一样挠过他心头，黄少天听见脑海里轰然炸开的声音，过往片段像烟花一样绚烂盛放，他想，完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过马路记得看红绿灯这句话过去那会儿你说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放你自己身上就没有法律效力了？法条背得滚瓜烂熟，那你知不知道道路交通安全法也是你国法律之一？”
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话语里带了几分关切连黄少天自己都没察觉。
“弄成这幅鬼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
还敢叫我来看你，巴不得听我落井下石讥讽负心前任天道好轮回是吗？
后半句话在舌尖辗转了一圈，最终被吞回肚子里。时光使人成长，五年光阴的冲刷打磨，黄少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年轻气盛、满身棱角、无所畏惧的初生牛犊了。
——尽管现在这种尖锐在久别重逢喻文州以后隐约有破土而出的趋势。
“我还没破相呢，这就翻脸不认男朋友了？”喻文州微笑着，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似乎很享用黄少天这一连串机关枪一样的责备，然后在黄少天瞪大眼睛准备开口之前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岔开话题，”少天，我有些口渴。”
“……”黄少天僵硬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到饮水机面前弯身倒了一杯温水，又双手僵硬地递到喻文州嘴边，然后目光僵硬地看着喻文州喝掉一小半，自然而然地把纸杯塞回他手里，两片干裂泛白的嘴唇微微翕动：”你没给昏迷接近一天的病人带爱心便当吗？”
“……我出门给你买白斩鸡。”黄少天说完这句话以后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出了病房。

黄少天带上病房的门，王杰希靠在旁边的墙上，看见他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啊？？？卧槽到底怎么回事啊王杰希？？？分手五年的前任出车祸之旧爱的呼唤？！！”在病房里憋了半天，黄少天可算找回自己的嘴了，一开口就冲王杰希发炮。
“分手五年还记得前任爱吃白斩鸡，这波恩爱我给满分。”王杰希抱着胳膊挑挑眉。
“…………………………王大眼你牟甘多废话来嘅！”
见把黄少天逼得都冒家乡话了，王杰希见好就收，清嗓进入正题。
“喻文州出车祸，撞到脑子，醒来就要给你打电话，说一天没理你少天肯定担心得紧。”王杰希说到这里，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黄少天，”你还没缓过来？”
“……我有一种预感，你接下来说的话会超出我的认知，我可以不听吗？”
“喻文州失忆了，准确来说，他唯独忘记了你们分手了这件事。也就是说，他现在处于五年前跟你恋爱的热恋期。”
王杰希可不给他这个机会，语调清晰逻辑分明内容直白得让黄少天想装听不懂都难。
“………………………………………………你再说一遍？”
但是他还是装了。
“医嘱道，由于病人目前状况不稳定，建议不要情绪刺激，暂行缓兵之计，最好等病人自行回忆起来。”王杰希懒得理他，一口气说完，有点儿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毛，”加油，重燃旧情指日可待。”
“……燃你妹啊！！！”黄少天终于忍不住飞起一脚。

王杰希轻巧躲过，高冷弹了弹衣角的灰尘，捋起西装袖口看了一眼腕表：“我下午还有个会，先走了。”末了不忘会心一击，“记得买白斩鸡哦。”

“…………………………………………………………” 

 

王杰希走了，剩下黄少天一个人，他不敢回病房，怕看到喻文州那张笑眯眯的脸，只好靠在病房外面的走廊墙面上45度角仰望白花花的天花板，路过两个小护士，抱着病例板对他指指点点，黄少天以为她们被自己的魅力所折服，刚想摆一个英俊的pose，冷不丁听见对方交谈的内容：

“呀，你看，这男的尿裤子了，嘻嘻，真不害臊……”

“……”黄少天低头，发现他刚才居然毫不知觉地拿着喻文州没喝完的纸杯夺门而出，而现在杯底空空如也。

他恨恨地把纸杯想象成喻文州的脑袋攥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迈开大长腿义无反顾地走出医院大门——买白斩鸡去了。

 

在等待白斩鸡出锅的时间里，黄少天嗅着大老远从厨房飘出来的肉香味，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和喻文州的那五年。

那时候大学每周二中午有白斩鸡，偏巧周二是喻文州他们系酷爱拖堂的法理学老师的专业课，喻文州手脚又慢，每次赶到食堂都只剩几块鸡骨头。黄少天每个周二都能看到一个面容清俊的帅哥端着餐盘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盯着铁皮盆底，眸子里的幽怨都要具象化了。

后来他俩在一起以后，黄少天每周二都第一个冲出教室，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食堂打上两份白斩鸡。到最后连周二那门公众课的老师都对他印象深刻，上课点名叫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从不看花名册，张口就来：“有请鸡王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再后来他俩毕了业在S市租了个房子同居，工作日的时候忙得昏天暗地泡面外卖随便糊弄，每到周末，厨房里就会飘出白斩鸡的香味；黄少天窝在客厅沙发里打游戏，晌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洒进来，在米色的长毛地毯上流动着金色的波光。

以至于他们分手了很久以后，每次看到白斩鸡，黄少天就会想起家的味道。

那时候虽然穷，可是物质生活过得很丰富啊……黄少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度过无数个寂寞深夜的双手，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虽然稳定了，可是精神生活很空虚啊！

也不是不想找，刚开始两年是因为职场上正处于上升阶段，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应付感情方面。等到后来稳定下来以后，也去相亲过几回，对方不是“长得太帅一言不发”就是“长得太凶吓得自己一言不发”，好容易碰上一个长相性格都蛮合胃口的，聊了半个月发现居然是个alpha。

黄少天：“……对不起，我不是同A恋。”

再后面工作又有了新的变动，黄少天被调到B市当分公司的经理，这一来二去的折腾，也就淡了找对象的心思。

但是他不知道，喻文州居然也在B市。

毕竟分手之后也没了联系，而喻文州不仅长得俊俏，性格也好，脑袋也活络，毕业以后通过学长引荐入职本地一家知名法律公司，短短几年在G市法律界积累了不少人脉，可以说前途光明远大一帆风顺。

家在G市，关系网也在G市，是个正常人就断不会轻易抛弃奋斗来的如今成果。所以当王杰希给黄少天打电话说喻文州在B市人民医院的时候，黄少天毫不犹豫地回道：“扑街啦你。”

半小时后，王杰希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目瞪口呆的黄少天，冷笑一声，回敬道：“扑街仔。”然后眼疾手快地避开了黄少天伸向自个儿大腿的魔爪并同时以迅雷之势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胳膊，“不是梦，滚进去吧。”再顺势补了一脚，完美关门收官。

一个小时后，医院附近餐馆排队的黄少天拎着新鲜出炉的白斩鸡走在回病房的路上，依旧觉得恍若梦境。

但是钻进鼻孔里的白斩鸡的香味真真切切地告诉他，这是那个“刁民休想碰朕的白斩鸡一口”的护鸡心切的喻文州的味道。

 

“少天，尝一口吗？”喻文州打开热气腾腾的保温盒，用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只鸡腿，笑咪咪地递到黄少天面前。

“……不、不用，你先吃，你吃你吃。”黄少天错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到下巴了，双手使劲摇摆，就差说“皇上臣知罪臣罪该万死”。

喻文州也就是意思意思谦让一下，黄少天话音还没落地就已经半途调转筷子方向，乐呵呵地开始享用御膳。

黄少天：“……”

那边喻文州吃得喜笑颜开，这厢黄少天如坐针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眼神面对喻文州，却还是忍不住偷瞄了好几眼。立冬之后，难得有阳光和煦的日子，如同此刻一般温柔地从窗外照射进来，喻文州半边脸埋在阴影里，另半边脸埋在饭盒里，只露出一个耳朵在阳光里一抖一抖，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黄少天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艰难地别过视线。他在心里怒斥自己没出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分手五年怎么还这么没有定力！轻易就被喻文州的美色引诱！一个耳朵而已又不是三鲜陷儿饺子！

黄少天直了直身板，决定打破寂静先发制人夺回主动权。他张了张口：“咳——”

“唔？”喻文州吃得正欢，听到声响后抬起脸歪着脑袋看他。

“咳咳！”黄少天使劲咳嗽两声，“……你嘴上沾到饭粒了。”

黄•怂包•少天鬼使神差伸出手，替喻文州抹去嘴角的饭粒。当他的大拇指触摸到对方的肌肤时，仿佛过电一般，真实而温暖的触感顺着指腹传递到毛细血管，一路沿着冠状动脉狂奔，最后在他的心脏上轻轻电了一下。

怦，怦怦，心脏狂跳起来。

黄少天触电般收回手捂在胸口，仿佛刚才碰到的是洪水猛兽，这副受惊吓的小媳妇儿样博得了喻文州的注意力。

喻文州眨眨眼：“少天，怎么了？”

妈个鸡别叫老子少天了……黄少天简直抓狂得想拔光自己的头发，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真相跟喻文州说清楚。

黄少天盯住喻文州的眼睛：“那个，喻文州……”

喻文州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终于忍不住开口：“少天？”

……………………………………操，我认了。

当这个念头刚浮出脑海时，黄少天觉得心头瞬间卸下了一块巨石，身体都变得轻松，仿佛下一刻就能长出一对鸡翅膀自由飞翔。

他微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文州，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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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了新坑。

沉迷游戏无心日更。

强行挽救排版失败。